知道山崎正和，主要还是因为《消费与社会》，据说这是一位在日本很有名的剧作家与思想家，类似于一个大众知识分子的角色。这里，我们尝试简要回顾一下山崎正和对于消费的理解。

社交与消费

在《社交的人》当中，山崎正和一方面将社交与情感社会学、政治、文化与文明、自我身份认同、作为一种游戏艺术的方式存在，等话题进行结合讨论，另一方面也将其与经济进行结合。

在社交与经济的部分，作者回顾了马克思、里斯曼、莫斯、雅各布斯等人对于经济、礼物的探讨，将经济系统划分为了两种理想类型：1-生产与分配型，强调以集体生产作为主要的活动形式，注重效率与规模的扩大、目标的稳定，并且将视角放在生活必需品上；2-赠予与交换型，强调非必需的指向，与社交、商业有关，具有一定程度的赠予、交流的性质。

山崎正和主要针对第二种经济系统进行了探讨。借由回顾莫斯的“夸父宴”、“金麻利”等经济活动形式，山崎正和认为，上述两种行为使用两个概念来称呼，这就说明了经济和社交之间的分化倾向——但若将这两组概念拿来和现代社会的经济-社交（消费）这对概念来讨论的话，“夸父宴”-“金麻利”的分化程度还没有那么巨大，因为“金麻利”还包括了具有交流形式的讨价还价，以及人与人之间直接接触的人际关系——而后者在现代社会的“一口价”、“需求”的分析机制之下，都被标准化成一种无人参与的知识与信息体系。山崎正和回顾了莫斯的经济观，认为，尽管莫斯不同于单线进化论的观点，提出了从“赠予”-“信用交易”-“物物交换”的逻辑顺序（虽然这个逻辑可能不一定说得通），但其目的是在于强调一种社会秩序、精神性交换的前提存在，才有了物物交换——因此，物物交换并不是出于一种纯粹的理性需求而产生的，而是先从社会秩序、精神性交换、社会交往的角度出发。沿着相类似的思路，山崎正和认为，不同族群之间的交流也往往是从与对方分享非生活必需品的尝试开始，并逐渐过渡到物物交换、等价交换，形成了基于交换的统一价值判断体系。

由此，山崎正和表达了对于经济活动中，社交性一面的思考：一方面，从“礼物”开始，人们就存在着一种不同于生产、分配制度的赠予机制，而这种机制的特殊之处也促成了赊账、现代信用交易制度的产生；另一方面，就算是物物交换、等价交换，这种交换也具有充分的交流特征——也许是讨价还价，也许是人与人之间的直接接触（比如格里尔逊的《沉默交易》）。而经济活动的社交性，是自古以来就存在的，并不是我们认为在现代社会产生的——相对的是，现代社会对于商品的标准化建设，使得“人情味”逐渐丧失，也许其获得了流动性的带价，但这也使得人们进行消费、决策意愿的时候，被迫表达出规范、有限的信息，而经济学也以“需求”、“一口价”等方式来考量商品世界，这就使得原有的情感、社交的一面被忽视了——尤其是在这个流动的社会，人们已经脱离了具有情感归属的家庭、族群、地域、血缘，这种情感与社交的渴望，就显得愈加重要。

消费转向的社会背景

当然，《社交的人》的创作，本身是受到上一本著作《柔性个人主义》的启发下而产生的。在《柔性个人主义》中，山崎正和回顾了日本在1960s的快速发展之后的1970s，后者被认为是“柔性个人主义”的发端与兴盛时期。什么是“柔性个人主义”？这主要和其论述的“硬质个人主义”作为一组相对概念同时出现。

在山崎正和看来，“硬质个人主义”的产生背景，主要是日本快速的现代化历程当中，针对工业生产需要，而促使个人进行标准化、技能化、非人化的历史进程。在这里，“硬质个人主义”脱离了原有的血缘、地缘关系，成为了流动的人，而这样的人为了生存、存在，将自己以最大化效用的面貌展示出来，形成了稳定的预期与目标，并追求“时间就是金钱”的信念——这其实就是指代了上文所论述的基于生产、分配制度的经济活动体系。而生产过剩之后，效率的追求反而没那么必要，人们进入到了消费的场域，在初步来看或许还是“他人指向型”的存在（这个说法是里斯曼在《孤独的人群》中提出来的），但愈加往后，就会发现“柔性个人主义”的凸显——遵循这样观念的个人，对消费的理解，从“对物的消耗”转移到了“对时间的消耗”，并不追求特别具有稳定预期的生活目标，并且，在生活理念上也更加注重从“生活风格”而不是“技能能力”的角度来讨论——当然，这并不代表“柔性个人主义”的实践者并没有在生活中缺失了对于效率的考量，相对地，这些实践者们一方面仍然遵循了新教加尔文主义的效率、节俭、积累的生活品性，但又将浪漫主义、理想主义与享乐主义做了很好的结合，使之与勤勉劳作形成了一种有机平衡。这种信念可以被描述为费瑟斯通所言的“精致的享乐主义”，也可以被描述为坎贝尔的“结合了理想主义的享乐主义”。总之，两者取得了一种平衡。

总结

总结来看，山崎正和作为一名公共知识分子，试图勾勒一种新的消费形态。这种新的消费形态，建立在以往生产性消费、他人指向型消费的物质发展基础之上，但又与前述的消费特征不同，更加强调对于个人自身的指向，更加强调对于时间的非效率性使用，当然也尝试在效率性与非效率性的生活中保持一种有机平衡。

这种观念，可以说是与坎贝尔的浪漫伦理、现代消费精神的表述类似，况且在出版时间来看，确实又比坎贝尔早了三年（山崎正和《柔性个人主义》于1984年出版，坎贝尔《浪漫伦理与现代消费主义精神》于1987年出版，山崎正和《社交的人》于2003年出版）。与坎贝尔类似，山崎正和尝试摆脱以往对于消费的本能论、操纵论、凡勃仑“炫耀式消费”的论述，将讨论的重点放在了消费者的个人、浪漫主义、享乐主义的合法性论述身上。不过两者也有相应的分工：坎贝尔更注重于从经典与历史发展的角度来论述个人消费的合法性，将讨论点聚焦在现代享乐的特征、现代享乐的产生机制、享乐主义的发生史回顾，而山崎正和更注重结合创作时期的日本经济社会文化发展状况，讨论了当时从生产型社会转向消费性社会的合理性、必要性问题，并建立了适当的讨论框架。

参考文献

山崎正和. (2008). 社交的人. 上海译文出版社.

山崎正和. (1988). 柔性个人主义:反抗大众消费社会的新个人主义. 远流出版事业股份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