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法]米歇尔·福柯著,刘北成、杨远婴译
三联书店,2012
本次主要阅读的是福柯《规训与惩罚》的“规训”部分。
在这里,福柯主要从三个角度来探讨这个话题:面向个人的规训技术、监视与评判策略、规训策略的反思。
在“规训的肉体”部分,福柯首先从士兵的训练现象入手,讨论了普通人转变为集权国家的军人之一的过程中所接受的规范样式。这种规范样式被称作“纪律”,大致分为四个步骤:1-在空间上单独划分专门的用途,被称为“单元性”,其目的是为了使空间用途专门化;2-对某个特定的操作步骤进行拆解,被称为“有机性”、“活动编码”,其受到了西方人体解剖学的影响;3-不断重复相应的操作,进行练习、操练,被称为“创生性”;4-在上述基础之上,整合这些基于个体的力量,被称为“组合性”。
| 福柯的“规训”分析框架 | |||||
| 思维 | 组合性(力量的组合) | ||||
| 空间 | 单元性(空间分配) | ||||
| 个体 | 有机性(活动编码) | 创生性(时间积累) | |||
| 使用的技术 | |||||
| 制定图表 | 规定活动 | 实施操练 | 使用的组合战术 | ||
上述表格确实看起来有点乱,不过顺序是从左到右,从下到上,可以看出“规训”分析框架的基本思路
在“规训的手段”部分,福柯又从层级监视、规范化裁决、检查等三个角度来说明监视与评判策略,来说明其如何在个体服从于集体的规训中发挥作用。首先,是层级监视,福柯先借用边沁的“全景式监狱”的案例,说明空间、物理层面的现代监视的终极要义是发挥其连续、全方位的工作效用,并接着以学校的相应管理体系,比如“校长-专门的办公部门-段长-老师-班长or其他委员-学生”等链条,说明这种监视体系如何扩张。而以经济、功利、生产效用(也就是避免浪费)为导向的层级监视,不仅关注某个“物品”的生产过程,也延伸到了对于人的行为关注(这受到了上述规训手段的影响)。其次,是规范化裁决。以往的裁决通常是以剥夺生命、财产权利等其他作为特点,但随着权力体系的壮大与非个人化,现在的裁决方式已经变得微妙了许多,并不是直接诉诸于外部暴力的方式,而通常使用一种微妙的“物理”权力,也就是从时间、活动、行为、言语、肉体、性等多个角度对其的轻微体罚、剥夺、羞辱。这个时候,权力的展示点并不在于外显的强大,而转变为了内隐的“无处不在”。而上述方式最终都集中呈现在“检查”examination这个环节。这是一种过程、节点考核方式,若被检查者未达到相应标准,则不通过,自然重新进入了再一轮的旧式规训状态当中。在这样的过程当中,检查是将权力内隐化的关键工具,因此检查也被赋予了一定的仪式性特征,而由于检查的需要,作为自然意义的个体被转写成了档案、个案领域的符号,实现了某种非人化。在这样的背景之下,普通人被符号化与非个人化,反而是处于边缘状态的儿童、病人等存有相应的个人化特征。
在“全景敞视主义”部分,福柯又结合以往的历史情形,说明这种监视与控制策略的相应特点。以“全景式监狱”为例,以往的监狱强调封闭、剥夺光线、隐藏等功能,而边沁的设计使得监狱只保留了“封闭”——因为其他功能已经通过建筑层面的设计达到了目的。权力仍然存在,但是为了追求更为经济的效果,其通过各种策略使得这种权力监视与规训范式无时无刻地弥散在监狱当中,达到了“人人自危”的效果——毕竟,被规训者不知道自己何时何地正在被审视,只能在全时间段保持注意,而处于中心点的权力拥有者则更加方便地对数量意义上的更多人进行管理。而在人口增加、管理难度上升的方式,将原本应用于边缘、特殊人群的纪律管控功能延伸至了所有群体,而因此上层的浪漫进步意志被强行应用到了所有领域。回归到这种规训机制、策略本身,虽然其从知识、技术的角度来说是独立的,但其主要服务于权力的相应需求——确保平等人权社会的保障体系。因而,宏观层面的平等需求,在微观层面则转化为了对普遍人群的审视与规训要求,似乎看起来有一点矛盾,但也恰如知识与权力的关系一般,形成了一个有机体。
对阅读的内容概述完之后,我想谈一下我的看法。
我在本科大三的时候草草阅读过这本书的前半部分,唯一的记忆就是书中对于边沁“全景式监狱”的附图,我一方面感叹于福柯对于这些社会现象的犀利见解,但与此同时,随着时间的变化,我也对其背后的一种后现代视角进行怀疑——这种后现代视角是否真的有助于现实问题的探讨与解决?我并不是反对这种后现代视角,但这种视角的作品读多了,却也使得读者容易产生一种与现实脱离,“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自我满足当中。相类似的视角作品并不少,本雅明、鲍德里亚、阿多诺等法兰克福学派的作品,大多数是沿着这种思路进行的。而当我反思自己的生活,讨论自己除了通过后现代视角了解社会的实质之后,我又能借助后现代视角做什么事呢?我发现这套分析工具发挥不了任何作用,似乎那一堆说说骂骂的文字就是最好的“作用”——可我不想止步于此。
而借此,我开始反思后现代视角的学术研究,其特点是什么。我没有专门阅读相关的讨论书籍,仅仅是我结合上课和平日的阅读达成的小小总结,我发现,这种后现代视角的作品,似乎都很喜欢用“生产”(而不是“非生产”)的角度来分析问题。福柯的这份作品就是一个经典案例。或许是受到福柯成长史的影响,其在作品当中最经常使用的案例对象是军营、学校、医院、工厂等等,分析的背景与切入点都和某个相应的现代化、工业化进程有很大的关联。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军人、学生、患者、工人被以非人化(主要指的是工作行为层面,而不是道德层面)的方式处理,自然就被冠以“生产”视角来讨论,而后果也显而易见——个人到底是怎么去面临他们的工作、生活问题,有没有试图形成什么文化,怎么去认知、感受这些过程,似乎都被放在了一边。
后现代的视角受到了现代化进程、战争、工业生产过剩带来的经济危机、国家的重建、消费社会的初步进入等多个因素的影响,也因此,对于“生产”视角的导入,似乎也是这些学者们尝试关照普通人生存意义(或者说“生命哲学”)的一个切入点之一。我非常理解这种思路,因为我自己的成长史或多或少和“生产”这个关键词沾了边。但我也想说,时转境迁,单论“生产”解决不了新的问题,如果从“非生产”来看,我们又能有新的切入点了——那便是人们,不管是普通的人们,还是特殊的人们。
不过很可惜的是,中文学术界似乎迟迟未能从上述社会变迁现实意识到自己的价值立足点所在。也因此,后现代思潮弥漫了一大段时间的消费与身体研究,学术界对于消费理论的有选择的引介(以鲍德里亚的“符号消费”为例)、身体理论的有选择的引介(单纯把福柯的“规训”分析范式引进,但却没有引进其对于“权力”“规训”之间的互动关系,只关注到了偏向于后现代的否定式批判的那一面),再加上我自己的阅读经验所限,使得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福柯的作品只是犹如被讨论了无数遍的“符号消费”一样,只是另一个领域的相类似的分析工具罢了。但阅读前与朋友的交流,加上阅读后的感受,我觉得福柯虽然着力点在于讨论规训的呈现形式与背后的权力,但他也很直接的挑明了这种关系并不是单向的关系,而是一种互动的关系。所以,要是在研究中拿了“规训”作为一种分析工具的话,也请记得把福柯的语境都说出来,而不是选择性忽视,单方面满足自己的自恋情结,而否定普通人们的在时代背景之下的某种兼有无奈与“小诡计”的互动。
当然,看了这部分并不代表我要使用“规训”作为我接下来的分析工具。我的想法是:我知道了福柯是怎么想的,但这个工具似乎对我想要讨论话题的直接帮助不大,那么,就暂时把它搁置在一边吧。